鲁迅的过年
□李木生
金一兄约写过年的稿子,我想到了鲁迅。花了*天的时间,将《鲁迅日志》中每年的元旦与大岁首年月一的文字逐个誊写出来,再细细考量,发现鲁迅的过年有着鲁迅的味道。
《鲁迅日志》起头于1912年5月5日,是他与许寿裳同赴北京教育部上班的时候。此日的日志有“途中弥望黄土,间有草木,无可不雅览”,一个南方人初入北方,情感明显的低抑。而春节的呈现,则要比及191*年2月*日,“旧历元旦也。午后即散部往琉璃厂,诸店悉闭,仅有玩具摊很多,买数事而归。”大岁首年月一还要到部里上班,而前一天的元旦,则只是与许寿裳对饮,“季巿招饮(许寿裳字季黻、季巿),有蒸鹜、火腿”。
远离家乡,“五四”新风还没有吹起,一小我的年,当然是清寂而落寞的。“今是旧历十二月三十日也。夜耕男来谈”,那是1914年的元旦夜,只要绍兴老家的远房亲戚耕男来家聊了一会儿。初一更是在睡觉中渡过,“旧历元旦也。署中不办公务。卧至午后二时乃起”。191*年更是简素,初一仅记“无事”。1917年是一小我在抄录古碑中渡过的元旦,其冷清与凄单几可触摸:“夜独坐录碑,殊无换岁之感。”而初一只要两个字,“休假”。唯独1915年的春节过得有些出格:整整一天都在看望被袁世凯软禁的教师章太炎。此日的日志说,“午前去章师寓,君默、中季、逖先、幼舆、季市、彝初皆至,夜归”。鲁迅那时恰是袁政府的一名部员,却偏偏要去造访被袁囚禁的教师,还要
待上一成天。在章太炎被袁世凯软禁的将近*年里,鲁迅曾7次前去教师处探班,劝绝食中的教师进食,其日志记述那些探望,老是“晚归”“夜归”“薄暮归”。以至在鲁迅离逝世还有10天的时候,写下名篇《关于章太炎先生二三事》,文中有如许的话:“考其生平,以大勋章做扇坠,临总统府之门,大诟袁世凯的存心不良者,并世无第二人;七被逃捕,三入牢狱,而革命之志,末不平挠者,并世亦无第二人。”
固然他的一生都身处国运坎坷、民族灾难接踵而至的乱世,可是鲁迅的过年也偶有欢乐的时候。好比1920年2月19日的日志:“晴。休假。旧历元旦也,晚祭祖先。夜添菜饮酒,放花爆。”绍兴的老宅卖了,领着母亲、夫人墨安、二弟周做人一家、三弟周建人一家于1919年的12月,迁居于北京新街口公用库八道湾11号。那是鲁迅一各人人第一次在北京的团聚之年,有白叟更有二弟三弟的孩子们,不只拾起了中断良久的祭拜祖先,还要在祭拜完毕之后,围绕着母亲“添菜饮酒”;不只要“添菜饮酒”,更要在微醺之后,领着孩子们“放花爆”。那种欢乐,也映照着童年过年的欢喜,“一年中更高兴的时节,天然要数元旦了。辞岁之后,从晚辈得到压岁钱,红纸包着,想到明天买来小鼓,刀枪,泥人,糖菩萨……”(《阿长与〈山海经〉》);还有,“我于是日日盼愿新年,新年到,闰土也就到了”(《故土》)。
如许欢乐的过年情景,在他以后的日子里,还有过两回。一次是1927年在广州,一次是19**年在上海。1927年2月1日是元旦,中山大学委员会委员墨家骅在家中宴请鲁迅,“夜往骝先寓夜饭,同坐八人”。第二天,“旧历元旦。许广平来并赠食物四种”。不断到岁首年月三都有爱人许广平相陪,其表情是愉悦亮堂的,虽然就职的中山大学与革命策源地广州都有着诸多不顺,也不克不及改动他过年的好意情。初三的日志中有“上午同廖立峨等游毓秀山,午后从高处跃下伤足,坐车归”。已经4*岁的鲁迅,竟然能够像一个青年人一样从高处一跃而下,生命力正被恋爱激发得兴旺而激动。比及他再一次燃放“花爆”,已是5年之后的19**年1月25日,“旧历元旦也,治少许肴,邀雪峰夜饭,又买花爆十余,与海婴同登屋顶燃放之,盖如斯度岁,不克不及得者已二年矣”。在二弟三弟之后,鲁迅的儿子海婴也已经4岁,恰是欢乐的童年,“燃放之”且攀到屋顶之上,几乎有些忘形的觉得。此日的日志,虽简短,包罗的内容却多。“不克不及得者已二年矣”,19*1年2月1*日是元旦,柔石等“左联”5做家被捕竟至被杀戮已经9日。因为柔石口袋中有一份鲁迅的出书合同书,鲁迅不能不举家逃居花园庄旅店。只知青年们被捕还不知他们已经遇害的鲁迅,仍在尽力营救,元旦日志仍记有“付南江店友赎款五十”即是救赎的资金。而19*2年2月5日元旦,则恰是因为上海“一·二八战事”全家流亡的时候,连对峙不辍的日志竟也中断,后来逃记从岁首年月一起头:“下战书全寓中人俱迁避英租界内山书店收府,十人一室,席地而卧……”而19**年元旦夜燃放花爆之前,日志里的那句话也出格当紧,“邀雪峰夜饭”。鲁迅赠与瞿秋白的话“人生得一良知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放在冯雪峰身上也非常妥帖。仅19**年,冯雪峰就曾帮忙天马书店向鲁迅约稿,收到鲁迅赠书《竖琴》,摆设瞿秋白夫妇暂住鲁迅家,陪鲁迅会见远东反战会议国际代表伐扬·古久里,携夫人到鲁迅寓所庆祝鲁迅5*岁生日,岁尾转赴瑞金时将怀孕的老婆与*岁的女儿拜托在鲁迅家中……就是那篇《中国无产阶级革命文学和前驱的血》,也是冯雪峰向鲁迅的约稿,而且那个标题问题也是雪峰加上的。
鲁迅的过年,最让我打动的,仍是他的劳动。1924年2月7日大岁首年月三,鲁迅写成小说《祝愿》;1925年大岁首年月一,“自午至夜译《出了象牙之塔》两篇”,写成《风筝》,初二又“夜译文一篇”,初三“下战书至夜译文三篇”;19*2年*月19日,大岁首年月二,刚刚完毕流亡回寓,便“夜补写一月三十日至今日日志”;19**年大岁首年月一别离为老友许寿裳、画师望月成全和台静农书写自撰诗三首;19*4年大岁首年月二写杂文《过年》,里面有如许的话:“我不外旧历年已经二十三年了,那回却连放了三夜的花爆,使隔邻的外国人也‘嘘’了起来:那却和花爆都成了我一年中仅有的快乐。”我常常想,鲁迅就是现现代中国更大的劳动榜样吧?
19*5、19**两年的春节,鲁迅再也没有了曾经有过的过年的欢乐。身体衰病,白色恐惧,文化围剿,瞿秋白、柔石们的被杀被捕,燃放花爆的表情一去不返。但是鲁迅究竟结果是鲁迅,他将一个“被人们弃在尘芥堆中的”祥林嫂捧献给人世,告诉我们即便在春节的祝愿与欢乐中,也不要忘了那些“被人们弃在尘芥堆中”的人们。
202*年1月9日礼拜一草成于吉印通开荒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