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青年,曾经差一点给国家避免几十亿的损失,没有成功,但不应该被湮灭
(节选自《我是胡桂宝,这是我的故事》
一,为什么流浪
我1973年1月出生在安徽省怀远县的一个普通农民家庭,曾经是当地有名的天才少年,1987年14岁中考,数学和物理成绩是全县第一名,总分是区第一名,总分远远超过县重点高中的录取分数线。年少的我一心想读高中考取中科大,将来能够成为一名科学家,却被父母和老师强行更改了读高中志愿,被天津市的一所四年制国家重点中专学校录取。那时候对农村初中毕业生的中专录取分数线高于重点高中的录取分数线,就好象是“国家干部少年班”,考取后马上就转为城市户口,吃商品粮,毕业后就是端铁饭碗的国家干部,一个初中学校能考取几个中专,就好象一个高中能考取几个名牌大学一样,是评比教学水平好坏的最重要标准。
我的中专同学中非天津本地的学生大多也都是本省本地区的尖子生,我的学习成绩仍然一直是年级最好的。不仅如此,我在中专二年级时就已经自学完成了高中的全部课程,16岁的我用高考试卷进行测试轻松得到高分,物理和数学几乎满分,然而,虽然我给老家安徽怀远县和蚌埠市几所高中的校长都写信希望能够参加高考,一定能够考取清华或者中科大,但没有人会理睬我。那个时代中专生是不允许参加普通高考的,毕业后也不允许。
1991年我以优秀的成绩中专毕业,被分配到安徽蚌埠市的一个私营五金工厂,在车间里干着高强度的工作,一个月61元的“国家干部标准工资”,去掉在郊区租一个最简陋房间也至少30元的月租,一天一元钱的生活费用不足以每天在路边吃三碗清汤面条。国家干部身份变成了一个失去了土地的进城打工仔,既没有退路,也看不到未来。还突然发现,自己被安徽省轻工业厅分配的这家“省厅重点企业”竟然是一个以工厂为道具,虚构出口利润不断骗取国家和银行资金的骗子工厂。年轻的自己一心想保卫国家财产,试图揭穿这个骗局,曾给报社写信,也曾集体到省里举报,却使自己的境况更加艰难。(注:10多年后,这个工厂发展成了2010年底时因为骗贷已达数百亿,惊动了国务院银监会才事发的“天宝系”,老板逃到了国外,2014年时,在国际刑警的红色通缉令上赫然出现了他的姓名。)
1993年,20岁,仅仅准备了很少的时间,和普通高三学生年龄相近的我在蚌埠市参加了成人高考。不久之后,1993年5月我离开蚌埠南下广东打工,两个月后我回到蚌埠市,但当我拿着超过本科录取分数线100多分的录取通知书去当地一所成人高校报到时,却被告之,因为录取人数不足一个班,当年不开班,可以为我保留学籍,等以后哪年人数够开班了我再去报到。但我再也没有去过那所学校。不久再次离开了蚌埠市。
家乡已经是再也回不去的故乡,只能流浪和打工。睡过网吧、浴室、火车站,也露宿过街头和荒野。
大上海,中国经济最发达的城市,有繁华的南京路,路上有美丽的霓虹灯,但对我来说,我和大上海的第一次接触只有冬夜寒冷的风。1995年1月,我22周岁生日前几天的一个深夜,露宿上海火车站附近街头的我写了一篇《浪子之歌》:
“清晨阳光下蓬头乱发的你是城市街道上不和谐的风景,一道道鄙夷的目光中你可曾一次次听到望子成龙的父母教导子女的声音?他们说:‘孩子啊,你看那蹲在街角的可怜孩子,定然曾经是校园里淘气顽皮的学生,你可要好好学习,将来才不会像他这种样子!’
黄昏暮色中行人匆匆各自归家,无处停泊的你像只迷途的羔羊。先找一个僻静的角落把行囊放下吧,你要学会不去在意别人厌恶的神情!
夜半梦醒冷冷月光如水,清辉缕缕射进眼里溅起丝丝愁绪,寒风中瑟缩的你是不是在梦中想家?你从哪里来,又往何处去,有没有人关心你的未来和过去?”
从15岁开始用文字记录自己的经历、思考、心情,取名《成长的声音》。1996年时,我在苏州的一个台资电子厂里做跟随生产流水线三班倒的纯水处理工,每天要搬运和搅拌硫酸和盐酸,在经常弥漫着刺鼻气味的恶劣环境里,平均每天工作12小时,连续一年只春节休息一天,回顾自己23年走过的道路:曾经是老师心目中前途无量的天才少年,曾经是乡亲眼里未来光明的国家干部,却成了一个没有家乡的流浪打工仔;为了理想而奋斗,变成了为了生存而挣扎。曾经回过老家,想歇一下过了年再外出,却被全家人驱赶出来:“这里没有你的户口,你可以死在外面,绝不能回来……”一次次走投无路,一次次饥寒交迫,一次次露宿街头。曾经在漫漫寒夜靠电灯取暖一夜未眠;曾经在冬天的凄风冷雨中蜷曲在野外公路边的涵管里过夜;曾经在广东顺德的冲压厂打工时手指被钢板刮得鲜血淋漓,留下永远的伤痕;曾经差一点遭遇车祸成为广东野外路边的无名尸体。在苏州的这个电子厂里很多次因为化学药物过敏眼睛红肿,也曾经胳膊被硫酸烧伤,成为终生的印记;也差一点成为当地农村的上门女婿……我想,如果我能把自己的经历写出来,这应该是一部敏锐反映时代的某些侧面,能够让社会有所思考的作品。我一边工作一边在集体宿舍的高低床上写出了十多万字的自传《成长-为什么流浪》,但一直没能出版。
1998年10月。我随工厂搬迁到了上海,做流水线上的维修工。经历了一段最终败给现实的短暂爱情。当爱情结束,我重新读自己留下的一些日记,感动了自己,也激起了自己内心深处的一点自命不凡,我对那个女孩说,我会写一本书,如果能够出版,或者我以后会有更好的工作,不用再做维修工,也许我们就不用分手了。我感觉我能够成功。
我一边每天正常上班和加班,一边只用了10天时间写出了一个10万字的爱情故事,然后加入了《成长—为什么流浪》的一些内容,这部《成长-上海非常爱情故事》寄给了中国青年出版社,几个月后,我收到了出版合同,是作为纯文学的长篇小说出版,并不是那种自费出书。并准备参加一个月后2000年5月在成都的全国书展,向全国发行。奇迹发生了,但爱情却并没有挽回,而且,曾经的女友打电话给出版社,不管我是写小说还是写自传,内容都不能写一个外地打工仔和一个上海女孩恋爱并分手。在那个夏天一个黄昏,在北京的出版社办公室里,我面对着已经印刷完成的书的封面,在一张“因侵权终止出版合同”的纸上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抱着厚厚的书稿走出出版社的大门。这本书一年多之后才死而复生得以发行,当我终于在上海书城的书架上看到这本没有作者的姓名和任何介绍,甚至连主人公也没有姓名的书,没有喜悦,只有感伤。后来,有读者通过各种方式寻找联系我,甚至到上海找到我,想知道后来的故事。现实生活中,我仍然就是一个平常普通的工厂机修工。
2004年底时因为在维修设备时发生工伤,我的右手一个手指受伤,不能再从事原先的工作,2006年初,我离开了工作了11年的这家公司。因为没有大学学历,不仅多年来我一直比做同样工作的同事工资低很多,我在上海交了5年的社保2003年也被停止,工伤离职也没有得到任何补助。只有中专学历想在上海找一份管理或者技术工作非常困难,但去做普通工人我不甘心,而且当时手上的伤对体力劳动也有影响。面对生活的压力,我做了一件或许不应该的事情,我在网上发布了自己的故事,讲出了自己是《成长—上海非常故事》的作者,希望能够找到一个文字方面的工作,并结识了上海电视台的一个编导,2006年7月我参加录制了上海电视台的一期情感节目,讲了自己写这本书的过程,但没有讲曾遭遇取消合同及停止发行,节目播出后有来自全国的很多读者和观众联系我,有的想向我买书,有的想知道后面的故事。但我没有再多做宣传,一个原因是我不喜欢有的读者仅仅把这本书当作一部爱情小说,甚至是那种情感实录;另一个原因是这时候我刚刚用另一种违背自己准则的方式找到了一份工作,谎称自己是大学毕业应聘进入一家企业担任设备管理工程师,我不能让公司的人知道我的经历。
这时不想更多宣传,还有一个原因,我在书中写的骗子工厂,也就是我中专毕业分配的那个安徽蚌埠市的五金厂,这时正如日中天,那个当初的小工厂老板已进入了“福布斯”富豪榜、拥有香港和A股的上市公司、大手笔冠名中超球队,所到之处,都是省长省委书记迎接;随处表态,都是百亿的投资;让我心有顾忌。书中的这一部分在出版时也曾让出版社有所顾虑。我的这本自传大概是当代文学史上唯一一部作者试图以文学作品揭穿一起正在发生的惊天诈骗案件的书。